文|华大心理研究院咨询师 钱晨
原创文章 原发表于《新闻晨报》

小懿 女 25岁 大学本科 事业单位工作 妈妈陪伴着来到咨询室，说是把她交给老师，来好好帮她洗洗脑，女孩素净的脸上透着顺从和乖巧，直到妈妈走出咨询室，她才抬起眼睛用缓慢的语速讲述了她的故事……

妈妈总说“看你死样怪气的样子”
我的父母都是同一家国企的中层领导，妈妈是一个性子很急躁的人，而我的性子比较慢，妈妈说的最多的就是“看你那死阳怪气的样子，让人肠子都痒痒”…可能我比较像爸爸的原因，妈妈对爸爸也有很多的抱怨，但爸爸从来不生气，依然我行我素，到后来爸爸生活重心基本都放在了外面，总是有很多的应酬，有很多的朋友，在家的时间话也不多，所以我们家就是妈妈一个人唱主角，妈妈对我的训斥是家常便饭，爸爸最多会来打个圆场，但我和妈妈都知道，他说与不说都是一样，这就是我们家的“格局”，我也是习惯成自然了……

也许是我有这样强大的妈妈，才使我的能力变得很差，我生活、学习中一切的事情都由妈妈来搞定，我一直到大学也没有机会为自己洗衣过一件衣服，初中、高中、大学的补习择校都是妈妈为我做的选择，那时我和班里一个非常好的同学一起想考北京的一所大学，当时我们谈论得非常兴奋，后来被妈妈坚决的否定了，她说，你也不想想你能照顾好自己吗…其实我的内心也对独自的生活充满了恐惧，直到在妈妈的干预下我进了一所离家一个小时路程的大学，我很羡慕和我一起的同学们，她们热情开朗，什么事情都由自己决定，都由自己来完成，同宿舍的一个女生，每天都起早化妆，贴上长长的睫毛，非常美。她说我的底版不错，化一下效果一定很棒，那天一大早她先给自己打理完毕，也来帮我化了一个淡妆，我照了一下镜中的自己，那么端正秀丽，很多人都说我好漂亮，我也感到了自信，心情很好，那天下课后，我们好几个女生一起买了一大堆的化妆品，大家有说有笑，非常开心…

后来妈妈知道了我经常化妆的事，对我进行了严厉的指责，我想是我的错，没有把心思放在学业上，在外人眼里我是文静乖巧的女孩子，什么都按妈妈的要求去做，但妈妈说我是老实的外表活络的心思，她为我操劳着，这二年头发白了很多，我不忍心再让妈妈为我生气，有时会感到自己是一个没有思想和主见的人，但还是听妈妈的，她都是为我好，我也变得懒惰，没有动力去做一些事情，反正我的一切都不用自己来操心…

初恋，妈妈私下调查他
参加工作不久，我的一个学长就和我取得了联系，他大我一届，是那种运动型的男生，高高帅帅的，他在学校时就是引人注目的，是女生的谈论的对像，也许我是最安静的那个人，他反而注意到我，主动约我几次，但那时我想到妈妈说，不要在校园里谈恋爱，都是没有结果的，我又傻又单纯容易被人骗了，因此我对他说，等到工作以后我再考虑……

为什么要等到现在呢，这是我和他恋爱以后的感受，我后悔没有早点和他牵手，那段时间我像变了一个人，每天都无法掩藏幸福的笑容，我的生活不再死气沉沉，他就是我生活的全部，他是一个旅行和摄影爱好者，又是生活的高手，他会做很多的家务并烧了一手的好菜，这样的恋人把我引入了全新的生活体验，和他一起分享他的旅行足迹，各地风光，品尝他亲手做的美味，我们一起去近郊徒步，他帮我买了非常漂亮的运动装备……我也不知道为什么，最初的几个月我一直以加班、同事同学聚会为由，没有告诉妈妈，直到有一天他送我回家，分别时他亲昵的吻了我，正好被妈妈撞见了，我慌乱地向妈妈介绍并解释，说他是在校园里就认识的学长，也许初次见面来得太突然，那天妈妈并没有多说什么……

男友已做好攻略，我们约定和他的伙伴们一起去越南自由行，因为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，我告诉了妈妈……妈妈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吃惊，问我，是否了解这个男生，他的父母都是做什么的，他有没有婚房，他在单位里的工作情况如何……？这一连串的问题让我有点懵，我把知道的告诉了妈妈，但妈妈说我太简单了，她已经了解了所有的情况∶他父亲因工伤提前退休，母亲是一家小公司的财务，而他现在虽是在IT行业，但是并不安心工作，一天到晚组织驴友活动，和很多女孩子都关系密切，挣的钱根本不够他折腾的，家里到现在就只是70几平的住房，父母根本没有能力为他买婚房……我惊讶的不是这些信息，而是妈妈的功力，我说，这些都不是问题，我和他在一起非常开心，妈妈说，你不听我的劝告，那么痛苦的日子在后头，你一个女孩子就那么轻意的和男人外出好几天，你不要脸，我还要脸，我不同意你们出去……妈妈眼里全是泪水夺门而出，留下了不知所措的我……

我没有想到妈妈会如此的反对我和他的交往，我只好取消了和他一起外出的计划，向男友解释了很久，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，那段时间我们见面很少了，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话可说，直到他们从越南回来，他也没有主动联系我，后来…后来妈妈告诉我，让我别傻了，他可能在你之前就已经有相好的女友了……对这一切我根本没有想去验证，就这样结束了……

妈妈说“这么好的男人很难找到了”
在消沉和痛苦中度过了大半年的时间，妈妈一直陪着我，安慰我…虽然还会想起他，有时会在睡梦中哭着醒来，但我知道都过去了，也许他根本不爱我，我是多么希望他会出现在我的面前，但他没有，像妈妈说的一样我太天真了，在妈妈的鼓励下我开始相亲了……

这次是妈妈一个要好的小姐妹介绍的公务员，名牌大学的高材生，家庭条件一般，妈妈说她并不是那么世俗的人，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好，婚房由我们来买也没关系，后来我们开始交往了，总的来说我再也没有找到初恋时的幸福感受，我们也经常的约会，对我来说好像在完成一项任务，也是一个规定要走的路线和程序，到现在快4个月的时间了，我们不温不火的相处着，妈妈的热情很高，不时的问我们在一起做了什么，甚至每一个细节，我也会如实的向她汇报，她也会纠正我的一些做法，告诉我如何与男友增进感情……

我去过他的家里，但并不是正式上门，是后来他告诉我，他妈妈想看看我才安排了顺路去坐坐，他的妈妈是医院里的护士，他爸爸是机关里给领导开车的驾驶员，那天他们都在，我很礼貌的和他们打过招呼，我很怕狗，而他妈妈怀里就抱了一只小赖狗，我说我从小就怕狗，他妈妈就抱着狗忙自己的事了，我感觉他妈妈并不喜欢我，之后我也问过男友是不是他妈妈不满意我，他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，只是让我不要瞎想。

我们真正关系出现问题还前不久发生的两件事：那天连续一个晚上我打电话给他都不接，我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，熬到了第二天早上他终于接电话了，他说和朋友搓麻将，我很生气说他为什么不接电话，不和我说一下，让我担心，而他却说“你为什么那么喜欢控制我，我和朋友搓搓麻将难道还要你的同意吗？”…接下来就是他和我说，他家的房子要重新装修，得暂时借住在外面，问我家的一套住房可否给他们借住，我回家和妈妈商量，妈妈说可以的，还让我告诉他不用付房租，可能我讲话的方式不合适吧，我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说的，但我妈妈和我都是好意帮他，之后，他告诉我不用我操心了，他们家已经自己解决了！我很莫明，后来就是介绍人给我们的信息，说我很矫情，喜欢控制他还不尊重他……

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，也许我们真的不合适吧，最重要的是他不来和我直接交流，而是通过介绍人来说我的“错”，但妈妈的反应是我没有想到的，说他是一个有发展前途的年轻人，和同事在一起“应酬”是难免的；他自尊心很强，让我改改自己的毛病，去给他道个歉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，关键是我的年龄不小了，这么好的男人很难找到了，再耽搁下去就成“剩女”，没人要了！从内心我想快点和他了断，但妈妈的坚持让我很乱，我到这里来就是想让老师告诉我，我是不是要去挽回这段感情！？

解码
小懿妈妈一进门就让我给小懿“洗洗脑”，我感到不觉中她想控制我，她已经认定我是她的同盟，不难感受小懿妈妈的强势和咄咄逼人……

小懿在咨询的过程中很少提及爸爸，既有提到也只是一带而过，她也说到父亲对这个家庭是疏离和缺位的，甚至无法感受到他的存在，首先这个家庭的三角关系就出现了问题，父亲退出了小懿的成长过程，母亲对父亲的失控，造成了她把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小懿身上，她对妈妈只有认同和服从，而不存在因父亲的作用而产生的母女竞争，从精神分析的理论来看，女孩通常在肛欲期（1-3岁）即与母亲有较大的距离，将父亲视为最理想的客体，母亲则被视为其竞争的对象。而父亲的缺席让小懿没有完成她心理的顺利发育，她和母亲就是一体的，没有了界限，小懿的存在让母亲有了精神的依托，让父亲获得自由，她就是家庭得以稳定和平衡的砝码。

谢尔登．卡什丹在“客体关系心理心理咨询”中提出的“权利的投射性认同和依赖的投射性认同”比较清晰的诠释了小懿和母亲的关系，女儿从弱小的时候依赖母亲存活，母亲照顾她爱惜她，随着年龄的增加母亲依然如故，代替女儿思想，为女儿做主，女儿按母亲的想法生活，母亲的包办照料，让小懿没有了自我，失去独立的思想和能力，渐渐的她们彼此适应，互相满足，互相依存，母亲的（权力的投射性认同）内在逻辑是，我对你好，但你必须听我的，否则你就不是我的乖女儿；女儿的（依赖的投射性认同）内在逻辑是，我是如此的无助，快来帮我解决一切问题，否则你就是不爱我；母亲执着于权力而女儿执着于依赖，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她们都能和谐安稳的生活。

看似稳定的关系模式无法压制小懿自我成长的需要，因此她开始化妆打扮,也因此她背着妈妈谈了场真正的恋爱…但是妈妈以爱的名义，让小懿退缩并内疚，结果就是依从于妈妈强有力的控制，并从中感到自己的无力和挫败，那个时刻唯一的依赖还是妈妈，她无力处理自己的情绪，这时的妈妈也不会吝啬她的爱，继续在小懿的人生中表达着自己的愿望，如果这样的关系模式不被打破，那么小懿就永远活着妈妈的人生，而不是她自己的。小懿要面对的问题是目前这场由妈妈操纵的的恋爱将何去何从，她的痛苦，矛盾、犹豫和怀疑，给了她能了解自己、掌握自己、不再依赖他人、获得真正的成长和自由一次难得的机会……

心灵对话
我：你的爸爸是怎样一个人，你只是讲爸爸在家里是“甩手先生”，父母的关系亲密吗？

小懿：妈妈说的不错，爸爸只是把家里当饭店和旅馆了，他外面的应酬很多，很少在家里，所以妈妈都是和我在一起，有时爸爸会来和我说说话，但是妈妈总会来打断，说他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，女儿用不着他来管…我不知道为什么，一直和他很疏远，爸爸妈妈也很疏远，我听到最多的还是妈妈数落、抱怨爸爸，有一次我过生日，妈妈让爸爸下班买个蛋糕，爸爸买了很大的一只，我很开心，可是妈妈却很生气，说女儿只爱吃“提拉米苏”的，这尺寸也不合适，气氛一下子很尴尬，我就说，太好了，这个也是我喜欢的，还可以带给朋友分享！我也不太理解妈妈，她和爸爸也不亲密，我想是不是当初他们并不是因为相爱而结合……

我：你心中理想的夫妻关系是怎样的呢？

小懿：肯定不是像我的父母一样，他们应该在一起，在一起做很多事，而我的妈妈却是和我在一起……

我：有没有想过和爸爸聊聊你的恋爱问题，听听他的意见。

小懿：可能我一直都忽视了爸爸的存在，感觉有妈妈就够了，从来没想过也可以和爸爸说说……

我：你和我说过你在学校和工作单位有很多好朋友，那你的烦恼有没有告诉她们？

小懿：有的，她们都在“骂”我，说我好可笑，为什么喜欢的人轻意放弃，不喜欢的人却要委屈自己？她们还说我就是一个躯壳，没有自己的思想和灵魂，想想这几年发生的事件，我感觉她们说得对。咨询的这段时间对我的触动很大，我感觉我的家庭存在很大的问题，我不想再依赖妈妈，也不想成为妈妈的全部世界，我会做出改变，从而也使我们的家庭关系得到改变，希望妈妈和爸爸在一起，有他们自己的生活，而我也必须长大了，为自己的人生负责……

我：非常高兴你能这样想！